2009年10月4日 星期日

再怎麼說,我都是好樣的狗

我家少爺在嘉義大林當大頭兵980916

沒錯!我是人家養的一條狗。一條叫你蹲下就得蹲下的狗。

你跟往常一樣,難得回來,會殷勤的耍我幾下,丟幾個球跟我玩玩。然後連我搖尾乞憐的模樣,你全沒放在眼裡。盡了本分,我趴在玄關的大理石地板上或駐留在紅花里木的角落。我兩隻前腳擺得很整齊,我的狗頭就端端正正的立在兩個腳掌之間,兩條纖細的眼白畫成兩個圓圈圈,我的黑色眼眸晶亮若墨,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看著難得回家的主人你。我蜷曲靈動的尾巴豔煞了多少狗兄狗弟,卻從來沒讓你熱情的撫摸我一次。我的尾巴輕輕一搖,會讓我的黃毛激起一陣又一陣黃裡透白的黃浪,從鏡子看到我的身影,我很滿意。可你從來也沒驚豔一回!

頭剃個精光,你的爸爸媽媽〈也是我的爸爸媽媽〉很高興懇親會帶你回家,很有久別的遊子回家的樣子,我可沒如是想。自從你把我帶進家門,我的主人一直都是很神祕的,十天八天看不到你,是常有的事。你回來要我很激情的跳躍,簇擁在你身邊,我不怎麼心甘情願,幾番思考,我還是張大嘴子,前腳以漂亮的美姿撲向你,兩片耳朵往後壓,眼碌碌地盯著你看,看得出來你有幾分高興,我八九個月大了,這些我懂,我也都做得很好。為了氣氛,也為了顧三餐。

你回營區有一段時間了。

其實你跟家人道別時,我一直搖著我自信又迷人的尾巴,該做的我都做到了。我專注地看著你的離去,門一帶上,我高翹的尾姿,連多揮一下都沒有。這樣子,我比較沒有挫敗。這是我最近找到活下去的出口。

今夜秋雨竟然傾盆而來,你那個嘴巴整天掛在手機上的老弟,還是那副德性,自從他狠狠將我毒打一頓以後,我的氣還沒有消,到現在我已連著三天不拉他的被被,不做可愛的動作給他看。他打我,想到我就氣。他狠狠地打我。他怎麼可以狠狠地打我……沒有人這樣打名犬的。

秋容有點蕭瑟,該有的深巷吠音,一夜未鳴。急雨下,是沉寂還是聲弱,我沒有多理會,我還在生悶氣,那不關我的事。月光沒了,李白的霜自然也就看不到了,更不須費心去猜疑。整個夜因著我的委屈,黯淡了許多。雨烈爽氣不來,天黑我心不開。我守在爸爸媽媽的臥室門口,雖然少了雨打芭蕉的霜情,幸虧有爸爸溫暖的打呼聲,在這樣淒靜的夜裡,還感覺到一絲生命。有幾隻蟑螂探頭探腦,在洗手檯邊逡巡,殿後的兩隻死盯著我,牠們不安的擺動著觸鬚,顯然怕我得很,我垂頭喪氣牠們當什麼看?哈──,今晚我才知道這個屋子還有比我卑微的生命族。儘管搞你們的夜襲,今晚大大我不賣凶,去去去,幹你們的活……

我沒有跟你告洋狀,可是小哥哥怎麼可以那樣打我?我總要說說。你們的長官教你們回家要報喜不報憂,我是條狗,我不說不快。今晚很悶,我也一肚子狗氣,就把話一口氣說盡,看能不能好睡些。

那一天,有客人到我們家,我依然用老招死命的在他身上撲啊抓地,他裝得很勇敢、很鎮定,不怎麼理會我。跟媽媽說話。門敞開著,沒帶上。一股說不上來的衝動,在暖陽的平撫下,美的天地在發酵,連空氣都鮮到不行。我自然的溜出去,七八個月來,我一直視下樓為為畏事,大家都笑我大大沒路用,我四腿飛奔而下,沒人拉我,沒人呵我,也沒人哄我,下樓的節奏很優美,兩片肩胛骨靈活擺動,那是靈犬才有的英姿。我眼力專注,我步伐昂揚,沒人看到我第一次自主逃家的雄放,我是隻好樣的狗。這樣子走,每一步都很踏實。……到了樓下,乖乖,大門虛掩沒關,看來天助我也,我要走。旺旺旺旺,忘忘忘忘,我第一次這麼雄壯的狂吠著,我會叫,原來我會威風深沉的吠,他奶奶的我還真是條好狗,大丈夫敢做敢當,我是小柴,俗名大大,我是帶種的狗,一隻有本事逃家的雄犬。我衝了出去,第一跳就旱地拔蔥、沖天而出。只有好狗才做得到,我也這麼想。

樓上有人破門而出,「大大!……大大!……大大……」有小哥哥的斥責聲、有老媽媽的淒厲聲。跑步聲、吼叫甚至還帶點求救聲,聲聲從天傳來。待我回頭一看,一臉凶神惡煞的小哥哥居正,已在我身後,漲紅了臉,好像要撕了我一般。那時,我正善意地躍起,向一對母子熱情地擁撲……整個巷子忽然間緊張了起來,最要怪的是那一對陌生的母子,在這關鍵的一刻,用那惡狠的聲調掀天蓋地的高喊,同時打我踢我,一陣手足舞蹈之後,居正哥哥忽然挺身而出,奮不顧身地從混亂中抱著我,我獲救了,我錯怪哥哥了,我高興地舔著他的下巴。鄰居左右都出來了,幾條只會搖尾巴我一直都看不起的狗黨,抬起他們的狗眼,看得出來很幸災樂禍。我不會放過你們,尤其是髒兮兮又老邁邁的黑狗子。給我記住。我要怎麼解釋那兩人的無禮,我要怎麼傾訴我的委屈,我應不應該哭,我又氣又驚又喜,我的思緒很複雜。當下因著小哥哥的解圍,我好幸福。這時,老媽媽腳拖著地趕出來了,她一近身,就給我兩拳。其中一拳還打在我的鼻子上,很痠很痛,記得大哥哥你有交代這裡是不能打的。媽媽打了。她是第一個打的。打了就打了這沒關係,我最不能接受的是,她還認賊做父〈這樣講對不對啊?〉她竟然跟那兩個對我又咆哮又毒打的一老一少鞠躬哈腰,好像在跟人家對不起……。這一點說不過去,我不能接受。小哥哥殺出重圍,抱我進了樓梯間,好家在。他疼我,知道我受驚了,沒放下來,直接抱我上樓,這是我第二次感受到主人們的溫暖,記得第一次也是小哥哥這樣抱我去看醫生的。但是今天哥哥手使了很大勁兒,一直握得緊,他有點驚慌過度。我沒有笑他的僵硬。救了我自是好主人。

我是個懂得反省的狗,我是名犬之後。在上樓的迴旋間,我忽然傷心了起來,我怎麼可以逃家?人家三餐沒缺,又幫我洗澎澎,帶我到處蹓。做一隻家犬,這樣子不對。幸虧爸爸媽媽都是老師,他們總是呵護我,我知道天塌下來我擋著的受寵經驗。今天好像是惹禍了,到了家我要給小哥哥一個最熱情的搖尾尾。他是好哥哥。他在大學是搞動物的。搞動物的狗沒教好,顯然會被人家笑到臭頭。

沒想到,小哥哥一進門竟然用丟的,狠狠把我丟出去。好危險的動作。然後重重地敲我的腦袋瓜,差點腦死,接著硬把我壓著,氣從鼻孔出,罵一堆髒話……。他還沒打算放過我,以兩隻腳脛夾住我的狗脊,感覺主脊跟背脊都彎了,怎麼會這樣?小哥哥怎麼了?我差點也罵出三字經,做為一隻好狗,一隻名犬,我忍耐忍耐再忍耐。我的尾巴全放下來了,我舌頭縮到喉洞裡去了,我不掙不扎,我哀憐的眼眸發出最求饒的信號,我直挺挺地站著,四隻腳像撐著天的四根柱子,我是一隻好樣的柴犬。哥哥沒有放鬆。他在擦汗,我明明白白地翹起我的狗眼,我看著他。我依然很勇敢。大概快結束了,過去有什麼風暴都嘛是如此。雨過天會青。我要忍。我告訴我自己,忍忍,一定要忍。沒錯,今天算闖禍了。下次要弄清楚,不能這樣就衝下樓,人家待我不薄。我無話可說。……

做一隻狗,能做的懺悔我全做了,果然是一條好狗,果然是是名犬之後。臨危不亂,是很重要的能力,就是大哥哥你常說的危機處理能力。我的確做得很好。……一聲巨響,門碰的一聲,沒聽過這麼大聲的,竟然是媽媽,她今天顯然很失態。也不過是一隻狗嘛,一隻狗沒聽話嘛,有這麼嚴重嗎?狗嘛,人需要跟狗計較嗎?回來就好了嘛。爸爸的態度一直都是如此,這一點,我一直很欣賞。他坐在電腦桌前,悠然從容地打字,一個話兒也沒吭!是個男人,好樣的男人。雖然火藥味十足,看起來還好,大家都知道,只要爸爸一生氣,那就沒完沒了了。

媽媽火氣全掛在嘴上,剛開始聽起來有點兒怕怕,她也從來沒這樣大聲嚷嚷過。她好對付,過了就好,過了就好。沒想到,萬萬沒想到,剛剛能救我於危難的小哥哥,抓起爸爸拍背的籐把子。沉甸甸就抽在我身上,第一下,尿差點就憋不住,痛入骨髓,從前椎痛到尾椎,感覺冷汗加熱汗擠不出去。第二下、第三下、……一邊打還一邊訓斥,前腿快撐不住了,特別是右腿,前兩天撞成一跛一跛地。十三十四……他沒有停的樣子……媽媽說繼續打,再打,好好打。打…打…我眼睛閉上了,我是要叫我的狗媽媽,還是林媽媽,連我都錯亂了。二五二六……淚滾著淚,哭給誰聽?不知道。流給水看,不知道。忍著,忍著,我給自己加油。渾身一陣麻,麻得我四肢無力了。三五三六,他放手了。我癱軟在地,為了是一隻名犬,我還裝著跪伏在地,好狗總是要這樣的不是嗎?他兩隻腳移開前,還打了一下。三十七。從頭到尾,力道不減。三十七,是的是三十七。我一滴淚也沒流。狗是不流淚的,尤其是鐵錚錚的一條硬犬。我被打死了,心死了。連那個慈祥的爸爸,都耳聾了。只是跑出門,就打成這樣?有誰告訴我不可以出這個家門的?你們牽著我這隻名犬帶著那個驕傲的神情出門,我反對過嘛!我累了,三十七下,我什麼都可以不記得,林媽媽的喊打,小哥哥的毒打,林爸爸的冷然,還有那三十七下。我會悲傷的記下。

雨稍歇,天還很黑。什麼時候天亮不重要。做為一隻有腦袋的狗,我得想一想,研究研究,思考思考。等天一亮,我還要搖著尾巴,還是勇敢走我的狗步?我要向生存低頭,還是為一點狗的尊嚴堅持?我認真地告訴你:從威嚴的家門旋出去,轉幾個圈,有機會從那個生冷的大門跳出去的快感,我依然嚮往。

爸爸的打呼聲漸弱,參差的狗吠聲漸起。我的眼皮有點重。但我很精神。 我是怎麼樣的一條狗呢?我要怎麼做一條好狗呢?我趴在地板上想著。

做一狗跟做一隻好狗,有沒麼不一樣?我總是要做一隻好樣的狗。
文章寫不怎麼好,狗嘛!請不要計較。狗狗跟你說,講明白就好。
我的名字叫大大。名字是你們取的,我尊重。……你好好當兵,回來咱們再聊聊。
蹲得下去,我就站得起來。告訴你老弟,不要再打我。
明天的尾巴我已決定。

我必須提醒你:再怎麼說,我都是一隻好樣的狗。
981003中秋節

2009年9月22日 星期二

大頭兵之老爸日記二

我家大狗在嘉義中坑980916

暑氣仍然在燃燒,這是天的不對,跟磨練無關,只能自認倒楣;班長萬一火氣大一點,這也是天的昏聵,跟嚴厲無涉,要等班長大人氣消。掌握在別人手上,眼睜睜看自己的無奈,是生存的鐵則,這是好奇妙的經驗,渴望自由變得好神聖。只要一絲絲的鬆懈,就是最美的自由。得不到的,若能成為一種渴望,堅忍會生出力量,這種兵是個好蛋;得不到的,如果成為一種憤怒,煎熬會燒出苦悶,這種兵只能吃炮彈。你的法理學,怎麼看野戰服的春秋呢?識時務為俊傑,才算得上境界。韓信忍胯下之辱只成就了一半,當他想要個齊王時,劉邦硬是許他:「大丈夫要幹就幹真〈齊〉王,何以假為?」就注定最後必須死路一條。他還有臉高吟:「飛鳥盡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。」我呸!好一個沒好蛋的傢伙。死得明明白白,他卻不明不白。班長,最大;最大,班長。連做夢都得呼口號三遍:「班長萬歲!」你才配一個中華民國的好軍人。不要忘了「爾奉爾祿,民脂民膏」,要對得起我們這些老百姓。在家是良民,在營是良兵。這才是鐵打的漢子!

按理說──
白露既興,秋分不遠。明天就該天涼好個秋了,再不冷,餅就烘焙不成月了。
可是呢──
秋虎猶悍,燠熱難消。今夜你又風停暑未已了,再不吹,月就醞釀不成華了。

氣象報告說明天降兩度,已經慢一天了。如果明天沒做到,我去告氣象局。我只想替所有戰士要個說法,老夫不循私,這不干你的事,你別怕!

我每天都這麼忙著,沒精力擔你的心,所以不用裝,就是個鐵漢。孩子當兵是成為大人的機會,天下做爸爸的總要這樣說,才像個嚴父,不然人家會笑話你,自己也會覺得很懦弱,爸爸就要有爸爸的模樣,感覺上這一點我還不含糊。可是啊!天知道,當嚴父並不容易,它是一門學問。當作哲學來研究,是個好題目。有朝一日,你行,你且試試。

昨天朦朦亮就鐵蹄直下高雄,看不成愛河,倒是在嘉義窗外的甘蔗田刻了一眼。
蔗林只是輕輕舞了個綠韻,遠處的阿里山就神奇了一棵木頭。
今午烘烘熱才灰狗長驅基隆,眼不見雞籠,倒是在國道窗外的萬重山醉了一道。
晚霞只是悄悄開了個黃腔,天邊的觀音山就羞紅了一片法輪。

父親的力量雖然有點小,我不方便給太多,我想這也是關心你的一種方式。注定你只能有這麼多,這樣我的父愛才有一點剛強,才像個大丈夫,才有那麼一點氣概。我不想像那個朱自清跨過鐵道,蹣蹣跚跚,爬上月台,還得搞一堆黃橘掉滿地,才拼成一堆長長的背影,這樣會罰鍰,如果是高鐵,最高五萬元,你媽也不同意。我總嫌這種父愛太老成,陽剛味搭不起來,只能算是示範。並不精彩。

糟老頭馬不停蹄的東奔西突,時間來不及警惕就日出月落。我做了決定:老人,只能跟自己跑。老了,真好!
阿兵哥牛驥一皁的有龍有虎,笑料看不盡情節還哭去笑來。你不能猶豫:大兵,只能跟班長跑。慢了,不妙!

「我有一隻槍,扛在肩膀上。子彈上了膛,刺刀閃寒光。……」
聲音要大,得從丹田出來。愈大聲愈像個男人,哦不!像個軍人。

不用回信。這是做父親的責任。980921

大頭兵之老爸日記一

我家大狗在嘉義中坑980916

悶熱的天,是台北奄奄微息的內耗;
炎熱的地,是嘉義雄壯威武的照燒。

偉大的戰士:這麼看,嘉義還好。
嘉義我懂,那裡有一個吳鳳。

驕陽炎炎,黃暉炙人,旭日東升的魚肚白是熱,夕陽西落的紅滾球還是熱。肥沃的嘉南平原,沒有偶飛的孤鳥,沒有西斜的冷雨,豔陽的天是給勤奮的莊稼漢偉大用的。嘉義的日頭總是凌遲著動與不動的生命世界,這是嘉義人一生的淬煉。

蔗田連連,綠浪接天,鋤上鋤下的粗手繭是汗,彎腰曲背的半邊臉還是汗。偌大的旱田中央,沒有掛耳的音響,沒有虛擬的網路,溼透的汗是給溫飽的田庄人堅毅用的。男人的汗水總是主宰著苦與不苦的生存哲學,這是大丈夫一生的肩負。

老爸想,三十年前站在成功嶺的連集合場上,中午進餐廳前,我手裡拿著一疊四方親朋好友的信,滿足全體阿兵哥精神食糧的一刻。不管時興不時興等信的遙企,也不管阿兵哥會不會回信,我們還是推派代表給你一把親情的滋味,幫你入睡,讓你解悶。輔導長〈也許改了名〉的官大不大?大頭兵只能仰之彌高了!

今天我到高雄參加聯合報高雄場的師培班演講,八點十分左右,一群從烤爐出來的阿兵哥,黑鴉鴉地,抓緊時間,衝啊撞的,急著買票,倉倉皇皇,還以為是在營區呢!一身腥汗,狗啃的頭髮,看不出輪廓的臉,沒有人嫌他髒,沒有人嫌他臭。這就是戰士。老爸三十幾年前七月八日在鳳山入伍,吹著一分鐘轉不到百下的老掛扇,度過九十來天,熱,真熱!當兵嘛,不苦就沒意思了。你應該體會到早上五點不到,就有神經質的天兵天將窸窸窣窣起來折棉被折蚊帳的;你也應該感受到眼睛一睜開全身就濕透,從日出濕到月落。這才知道什麼叫做汗水淋漓。

毫不含糊的單兵基本教練,一個立正要領就可以讓你深悟頂天立地的風骨,聞立正口令:「兩腳伸直並攏,腳掌由內緣算起呈四十五度角,腹部後收,胸部微向前傾,兩肩自然下垂,手肘微微向外彎曲,五指伸直並攏,中指貼於褲縫。兩眼平視前方……」我三十年都沒忘呢!當兵是脫胎換骨的地方,老爸就是在軍中完全成熟與自信的,沒有不合理哪來的鍛鍊,記住每一天每一夜,每一個場景都會是你很多年後仍然津津樂道的話題。哪像建中升旗週會的窘相?哪像台大無憂無慮的頹唐?

軍中來自四面八方,什麼樣的弟兄都有,除了學習堅忍、服從,還要學會團結、合作,主動付出,熱誠關懷,老爸的軍中朋友都還有連繫呢!這個勞筋骨苦心志的流汗基地,會讓你深深體會時間怎麼這麼多這麼長,光陰怎會似箭呢?

九點卅五分了,「我愛中華,我愛中華……」,你們正在晚點名吧!

踩著連集合場,死命的喊:「一二三四……」;力竭的吼:「雄壯、威武、嚴肅、剛直……」哈哈──,我也玩了一年十個月。只不過三十年前我是這個單位的輔導長,我的小犬是個二等兵。班長就很大了對不對?

晚安 母囑父示980920

2009年2月17日 星期二

最怕晚陽西山落,參商出入兩不知



──向苦悶的遊子槌一槌心肝──



紐西蘭的房地產業者如果沒有哄抬草皮的高貴價值,那些從四面八方來的各色人種,要用什麼力量彎下他們的腰桿子,心甘情願的屈服在別人的土地上?看起來草皮是誆人的,願意相信草皮的價值,是移民者麻醉自己的第一口蒙汗藥。當然如果您不願花精神為這個事跟人家爭得面紅耳赤,推說紐西蘭有很多傑出的政治家,懂得怎麼帶領外國移民入甕,這是很好的託辭,反正外國人不懂,沒人會提告。

就算「關於草皮的典故」,這種說法可以成立,但是睿智又習慣反省的黃種人,總也說服不了自己太久。移民這檔事,光靠外國人這一點點芝麻綠豆的小智慧,那些黃皮膚的騷人墨客們,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跑到這個荒漠南疆來!所以,我推測只有比一般人聰明的人,才能在這一塊淨土安安靜靜地等待日出日落。如果您相信我學問很好,您就能聽到最接近的答案。

移民紐西蘭,只有兩招:狠心的麻醉與溫和的欺騙!能小酌的人要設法讓自己酩酊大醉,敢說謊的人要盡全力顛倒黑白騙自己。君不見,那兩個還不算太老的年輕老頭兒,如果沒有這種深厚的本事,要如何幾度夕陽紅?麻醉與欺騙,不是罪惡,是移民者很重要的養分,這是一種能力。沒有這種能力的人,要怎麼打理那個專賣鄉愁的夕陽?這種人顯然是絕頂聰明的人,只有這種人能一隻手握著「苦」,另一隻手包著「悶」,趁著除草的當下,熟練地塞在剛翻過的淺淺的土皮下,然後瀟灑地拍拍手,這就叫「放下了」!

「拈花惹草」跟「苦悶」有關係!我既然來到紐西蘭,老夫是個大開大闔的英雄,英雄的事業都是在發現真相,這個祕密注定要拆穿!哪怕是精通歷史的恩師也要乖乖的低頭,一句話也不敢抗辯。因為只有承認,才能真情流露,雖然真情流露沒有人知道,那是移民者的另一種解藥。抒解這種藥,外國人不懂,藥房沒得賣!

有讀過幾天書的人都知道這是老戲碼,咱們的老祖宗玩過很多次這種遊戲,遊戲這種東西,越玩越細,一千多年下來,越來越不容易玩,越來越玩不起,玩得起的都是一等一的書生,越會玩的就越高明,越高明的就越「苦」越「悶」,苦悶之後,很多價值就出現了,詩人就詩起來了!也許,為了要當詩人,才來移民,這是另一種答案,有點兒高深,先不說。說個打柴都能懂的,才賺得到他的淚光!

從前有位姓陶的隱逸詩人,演了一齣「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的大戲。就這樣從唐宋紅到今天,有沒有道理?扮個老農,唱一唱田園,一炫就是一千多年,書生豈只是百無一用?聽老夫說說,我給您們說故事,不收費,姓陶的不要告我,我只是給兩個老嬰仔,哼一哼搖籃曲,這是在做善事。

這位文學史上叫得震天價響田園詩人,在<歸去來辭>一文中,其實他把自己十三年中的仕途生活,看做是失路人走過的一段「迷途」。他是這樣去<歸園田居>的,「晨興理荒穢,帶月荷鋤歸」,這一天的辛苦,對陶先生來說並不輕鬆;「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」,是真實的寫照,本質上他不是個農夫,他也不是這塊料子,從可怕的「塵網」、「樊籠」裡解放出來投入田園,他準沒那麼釋懷。

從他的<責子>詩可以看出陶先生的痛苦:「白髮被兩鬢,肌膚不復實。雖有五男兒,總不好紙筆。阿舒已二八,懶惰故無匹。阿宣行志學,而不愛文術。雍、端年十三,不識六與七。通子垂九齡,但覓梨與粟。天運茍如此,且進杯中物。」這是真實的陶潛!生了一群低能的大小犬的男人,豈只是陶先生的不幸?

至於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,好不容易有一篇寫盡他情感世界的「閑情賦」,那是他很勇敢的一次自白,竟然有一拖拉庫的爛文人說這篇是有人偽作,硬說陶淵明放得開,他完完全全放開了,他從辭彭澤令就放下了。天啊!陶老先生只能「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?沒人准他把「苦悶」說出口,陶淵明想都沒想到有那麼多吃飽沒事幹的人幫他撒謊。原來,做學問都是幹撒謊的活!我呸,這是替陶隱士說髒話,我本人很嚴謹。

面對一群扶不起養不開竅的小犬,以及兩段不如意的婚姻,還能這樣故作灑脫的活下來,就是喝酒,不然沒事寫那麼多「飲酒詩」幹啥來著?陶潛聰敏過人就醉給自己看,他帶種。日子就是這樣子過,很簡單的讀書人。要把他捧成偉大的隱逸詩人,或悠然自得的田園詩人,是既酸又腐的讀書人無聊生命下的產物。人家陶某人沒這麼說。幸虧做古得早,要不然他會笑死!笑天下的文人都是嚼不爛、槌不扁的笨石頭!我看得懂陶淵明,所以,我斷定您倆哼哈二將比他強。


因為您們很認真的拔草
因為你們婚姻都很美滿
因為你們孩子都很成材
因為你們有一個傑出的
──小老弟

我沒騙你。

2009年2月9日 星期一

當年嘯傲任疏放,今夜臨風聽月眠



──給甘心流浪的書生梳一梳心肝──

牛年新正初三,應高中恩師藍老師力邀,我竟然真的來到紐西蘭。
師生對坐,加上與素昧平生的南陽街名師呂牧樵大兄相談甚歡。
這一趟,算是近代史上重要的里程碑。我聰明,帶著筆過去。

「好山好水好無聊」,那個曾經想打柴一生的牧樵兄說的。
「蒔花除草」,是奧克蘭的開始。藍老師腰彎得很低。
牧樵大兄,前前後後,蹲了三次,咬著牙也蹲了下來。
這不是面子之爭,是男人與老人之爭。
起初他不願意老。現在認命的認真老了。草長了,頭禿了。
在慢鷗斜飛的異國,他倆都經過嚴酷的檢驗,終於定居下來了。
戰勝寂寞,這是驕傲,給他倆拍拍手。

學校很多退休名師都到此移民,這是一窩蜂。
然後,三年五年不到,又悄悄飛回台北了。
偷偷丟一次自己的臉。沒關係。
忍不住寂寞,紐西蘭不是那麼容易親近的。
藍宏,是我崇拜的歷史名師,羅高的啟蒙恩師,他只多我五歲。
以四十五歲盛年,為兩個女兒的教育著想,收拾亮麗的舞臺,下臺一鞠躬。
步出南海路,頭回也不回,這一走就是十五年。
他脖子硬,是少數沒有移民障礙的人。看起來是這個子。
沒錯,這像他。錯到底就是對的。走起路來,總是不回頭的。
可是他是個多情的人。他只是不願輸給自己。
白色的寂寞,還是染了他一頭。他知道寂寞的滋味。
我沒有問他,他也沒有解釋。我懂得面對寂寞的勇敢。
上天沒有幫他,兩個女兒都成材。
一個商學碩士兼音樂藝術家;一個紐國身價不菲的藥劑師。
藍翊、藍翎,幫助了老爸。讓準備頂多滄桑一回的硬漢。脖子更硬了。
「偉大也要讓人知道」,一個藝名姓魯的說的,這話很豪傑。
「偉大不能全靠自己」,打死他也不會說。
我替藍師下註腳,女兒幫了很大的忙。
可是,他真正的偉大事業還在後頭。
草一絲一絲的拔,稿一字一字的爬,像老母親密密縫的偉大的手。
很多不朽的名山之作,他逐步在完成。他的骨氣長這樣。嗯,像他。
我把他偉大的雛形,先這樣點綴。上什麼色,等他決定,我不過問。
進了我的國,他不偉大也難。誰都不用承認。這一點,我不居功。
我是他偉大的另一窟。這個忙,我願意幫。
藍色的車,藍色的夾克,那是笨拙的障眼。
我是學生,學生的眼光是銳利的。這個部分,他外行。
寂寞,才是他偉大的顏色。

「當年嘯傲任疏放,今夜臨風聽月眠」。
我說的,對不對,不重要。
我有條件吹牛,流浪的人只管學著點頭就好。
是條漢子,就不准失眠。從從容容像個哲學家皇帝。
辛酸,擱在最深的地方。這樣子當男人,不丟臉。
誰看過哲學家哭的。
哭的是狗,那個「哭」字,是這麼寫的。我沒罵人。
「何須殷勤話舊國,一口閩音解鄉愁。」
老夫這樣說,是肯定自己的貢獻。
鄉愁只能緩解,休想根治。
我的閩音,並不吝嗇。
要我再過去,不難。
狠狠地崇拜我!
是一個法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