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2月17日 星期二

最怕晚陽西山落,參商出入兩不知



──向苦悶的遊子槌一槌心肝──



紐西蘭的房地產業者如果沒有哄抬草皮的高貴價值,那些從四面八方來的各色人種,要用什麼力量彎下他們的腰桿子,心甘情願的屈服在別人的土地上?看起來草皮是誆人的,願意相信草皮的價值,是移民者麻醉自己的第一口蒙汗藥。當然如果您不願花精神為這個事跟人家爭得面紅耳赤,推說紐西蘭有很多傑出的政治家,懂得怎麼帶領外國移民入甕,這是很好的託辭,反正外國人不懂,沒人會提告。

就算「關於草皮的典故」,這種說法可以成立,但是睿智又習慣反省的黃種人,總也說服不了自己太久。移民這檔事,光靠外國人這一點點芝麻綠豆的小智慧,那些黃皮膚的騷人墨客們,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跑到這個荒漠南疆來!所以,我推測只有比一般人聰明的人,才能在這一塊淨土安安靜靜地等待日出日落。如果您相信我學問很好,您就能聽到最接近的答案。

移民紐西蘭,只有兩招:狠心的麻醉與溫和的欺騙!能小酌的人要設法讓自己酩酊大醉,敢說謊的人要盡全力顛倒黑白騙自己。君不見,那兩個還不算太老的年輕老頭兒,如果沒有這種深厚的本事,要如何幾度夕陽紅?麻醉與欺騙,不是罪惡,是移民者很重要的養分,這是一種能力。沒有這種能力的人,要怎麼打理那個專賣鄉愁的夕陽?這種人顯然是絕頂聰明的人,只有這種人能一隻手握著「苦」,另一隻手包著「悶」,趁著除草的當下,熟練地塞在剛翻過的淺淺的土皮下,然後瀟灑地拍拍手,這就叫「放下了」!

「拈花惹草」跟「苦悶」有關係!我既然來到紐西蘭,老夫是個大開大闔的英雄,英雄的事業都是在發現真相,這個祕密注定要拆穿!哪怕是精通歷史的恩師也要乖乖的低頭,一句話也不敢抗辯。因為只有承認,才能真情流露,雖然真情流露沒有人知道,那是移民者的另一種解藥。抒解這種藥,外國人不懂,藥房沒得賣!

有讀過幾天書的人都知道這是老戲碼,咱們的老祖宗玩過很多次這種遊戲,遊戲這種東西,越玩越細,一千多年下來,越來越不容易玩,越來越玩不起,玩得起的都是一等一的書生,越會玩的就越高明,越高明的就越「苦」越「悶」,苦悶之後,很多價值就出現了,詩人就詩起來了!也許,為了要當詩人,才來移民,這是另一種答案,有點兒高深,先不說。說個打柴都能懂的,才賺得到他的淚光!

從前有位姓陶的隱逸詩人,演了一齣「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的大戲。就這樣從唐宋紅到今天,有沒有道理?扮個老農,唱一唱田園,一炫就是一千多年,書生豈只是百無一用?聽老夫說說,我給您們說故事,不收費,姓陶的不要告我,我只是給兩個老嬰仔,哼一哼搖籃曲,這是在做善事。

這位文學史上叫得震天價響田園詩人,在<歸去來辭>一文中,其實他把自己十三年中的仕途生活,看做是失路人走過的一段「迷途」。他是這樣去<歸園田居>的,「晨興理荒穢,帶月荷鋤歸」,這一天的辛苦,對陶先生來說並不輕鬆;「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」,是真實的寫照,本質上他不是個農夫,他也不是這塊料子,從可怕的「塵網」、「樊籠」裡解放出來投入田園,他準沒那麼釋懷。

從他的<責子>詩可以看出陶先生的痛苦:「白髮被兩鬢,肌膚不復實。雖有五男兒,總不好紙筆。阿舒已二八,懶惰故無匹。阿宣行志學,而不愛文術。雍、端年十三,不識六與七。通子垂九齡,但覓梨與粟。天運茍如此,且進杯中物。」這是真實的陶潛!生了一群低能的大小犬的男人,豈只是陶先生的不幸?

至於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,好不容易有一篇寫盡他情感世界的「閑情賦」,那是他很勇敢的一次自白,竟然有一拖拉庫的爛文人說這篇是有人偽作,硬說陶淵明放得開,他完完全全放開了,他從辭彭澤令就放下了。天啊!陶老先生只能「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?沒人准他把「苦悶」說出口,陶淵明想都沒想到有那麼多吃飽沒事幹的人幫他撒謊。原來,做學問都是幹撒謊的活!我呸,這是替陶隱士說髒話,我本人很嚴謹。

面對一群扶不起養不開竅的小犬,以及兩段不如意的婚姻,還能這樣故作灑脫的活下來,就是喝酒,不然沒事寫那麼多「飲酒詩」幹啥來著?陶潛聰敏過人就醉給自己看,他帶種。日子就是這樣子過,很簡單的讀書人。要把他捧成偉大的隱逸詩人,或悠然自得的田園詩人,是既酸又腐的讀書人無聊生命下的產物。人家陶某人沒這麼說。幸虧做古得早,要不然他會笑死!笑天下的文人都是嚼不爛、槌不扁的笨石頭!我看得懂陶淵明,所以,我斷定您倆哼哈二將比他強。


因為您們很認真的拔草
因為你們婚姻都很美滿
因為你們孩子都很成材
因為你們有一個傑出的
──小老弟

我沒騙你。

2009年2月9日 星期一

當年嘯傲任疏放,今夜臨風聽月眠



──給甘心流浪的書生梳一梳心肝──

牛年新正初三,應高中恩師藍老師力邀,我竟然真的來到紐西蘭。
師生對坐,加上與素昧平生的南陽街名師呂牧樵大兄相談甚歡。
這一趟,算是近代史上重要的里程碑。我聰明,帶著筆過去。

「好山好水好無聊」,那個曾經想打柴一生的牧樵兄說的。
「蒔花除草」,是奧克蘭的開始。藍老師腰彎得很低。
牧樵大兄,前前後後,蹲了三次,咬著牙也蹲了下來。
這不是面子之爭,是男人與老人之爭。
起初他不願意老。現在認命的認真老了。草長了,頭禿了。
在慢鷗斜飛的異國,他倆都經過嚴酷的檢驗,終於定居下來了。
戰勝寂寞,這是驕傲,給他倆拍拍手。

學校很多退休名師都到此移民,這是一窩蜂。
然後,三年五年不到,又悄悄飛回台北了。
偷偷丟一次自己的臉。沒關係。
忍不住寂寞,紐西蘭不是那麼容易親近的。
藍宏,是我崇拜的歷史名師,羅高的啟蒙恩師,他只多我五歲。
以四十五歲盛年,為兩個女兒的教育著想,收拾亮麗的舞臺,下臺一鞠躬。
步出南海路,頭回也不回,這一走就是十五年。
他脖子硬,是少數沒有移民障礙的人。看起來是這個子。
沒錯,這像他。錯到底就是對的。走起路來,總是不回頭的。
可是他是個多情的人。他只是不願輸給自己。
白色的寂寞,還是染了他一頭。他知道寂寞的滋味。
我沒有問他,他也沒有解釋。我懂得面對寂寞的勇敢。
上天沒有幫他,兩個女兒都成材。
一個商學碩士兼音樂藝術家;一個紐國身價不菲的藥劑師。
藍翊、藍翎,幫助了老爸。讓準備頂多滄桑一回的硬漢。脖子更硬了。
「偉大也要讓人知道」,一個藝名姓魯的說的,這話很豪傑。
「偉大不能全靠自己」,打死他也不會說。
我替藍師下註腳,女兒幫了很大的忙。
可是,他真正的偉大事業還在後頭。
草一絲一絲的拔,稿一字一字的爬,像老母親密密縫的偉大的手。
很多不朽的名山之作,他逐步在完成。他的骨氣長這樣。嗯,像他。
我把他偉大的雛形,先這樣點綴。上什麼色,等他決定,我不過問。
進了我的國,他不偉大也難。誰都不用承認。這一點,我不居功。
我是他偉大的另一窟。這個忙,我願意幫。
藍色的車,藍色的夾克,那是笨拙的障眼。
我是學生,學生的眼光是銳利的。這個部分,他外行。
寂寞,才是他偉大的顏色。

「當年嘯傲任疏放,今夜臨風聽月眠」。
我說的,對不對,不重要。
我有條件吹牛,流浪的人只管學著點頭就好。
是條漢子,就不准失眠。從從容容像個哲學家皇帝。
辛酸,擱在最深的地方。這樣子當男人,不丟臉。
誰看過哲學家哭的。
哭的是狗,那個「哭」字,是這麼寫的。我沒罵人。
「何須殷勤話舊國,一口閩音解鄉愁。」
老夫這樣說,是肯定自己的貢獻。
鄉愁只能緩解,休想根治。
我的閩音,並不吝嗇。
要我再過去,不難。
狠狠地崇拜我!
是一個法子。